2007年12月8日 星期六

那些未完成的故事

"我大概把那故事重複說過一百次, 兩百次, 或五百次了. 但我不只是完全照樣反覆說. 我每次說的時候, 西那蒙就想要知道包含在那故事裡的別的小故事. 想知道那樹木所擁有的枝枝節節. 所以我在他發問之下沿著那枝節, 說出那裏所有的故事. 就這樣故事逐漸膨脹變大."-----村上春樹 "發條鳥年代記第三部:捕鳥人篇"

我想其實人的個性是經由從記憶中的學習而慢慢架構起來的, 所以其實常常有機會在交談中, 尤其是酒酣耳熟時的囈語或深夜在尼古丁和焦油形成的煙霧裡無意識的獨白中聽見 "那時候...." 或是 "早知道....."
好像在這些"那時候" 或"早知道"中聽見了一些無奈, 悔恨, 驕傲, 或心碎... 而在思考著這些無以名狀的情緒時, 我在為那些未完成的故事們哀悼....
在想, 一個有結局的故事是不是就是最完美的, 因為聽故事的人知道最後的結局. 其實很多聽故事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在意那其中的情緒, 只是期望那些fill up 午夜夢迴昏黃燈下寂寞空氣的話語能有一個收尾讓他們能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去聽下一個故事. 畢竟就算故事在怎麼動人也不是他們的故事, 他們只能了解, 並無法擁有說故事者的體會.
那對擁有那些沒有結局故事的人呢?
故事在沒有結局後, 對那些自己藏著這些未完成故事片段的人們, 就變成了胃裡拿來反芻卻永遠無法消化的乾草塊... 所以我想, 那些擁有完整故事的人也許是幸福的, 因為那反芻的掙扎是一個沒有終點的孤寂過程. 孤獨因為那些故事並沒有一個可以present的結果, 沒有終點因為那些擁有未完成故事的人們永遠都被困在想像故事結局的牢籠裡...
在幾年前發現, 當你離開了那些未完成故事的場所後多年, 你會變成那個唯一清楚記得那些故事片段的人. 那些故事片段和包含在其中的貪嗔癡會像是夢一樣的不停在思緒中反覆出現, 而可能在幾年間就跟自己重複了那些片段一百次, 兩百次, 或是五百次. 但每次不見得一樣, 因為那個想要完成故事的欲望與能量會帶著那個擁有故事片段的人去仔細回想故事中的各個細節並試著把他們加入故事的本體, 而讓故事的片段慢慢的膨脹下去....
但是這種膨脹只能完成故事的body, 卻不能給它一個結局.... 因為那是故事人無從反芻的部份...
而留在故事場所的人們不管主角或配角, 在經過時間後, 都以自己的角度為故事寫了一個自己的結局. 因為有了結局, 所以也就能放下, 也就會淡忘. 畢竟他們不見得是那個故事的主角, 而以配角來說, 他們其實並沒有那個責任去死抓著一個別人的故事不放. 所以當那個主角在多年後跟那些當年的其他角色們述說著多年前天空的顏色, 風裡的氣味時, 常常得到的回答是.... "是喔? 真的嗎? 我記不得了耶.." 故事裡的其他角色再多年後也變成了聽故事的人...
因為沒有完成的故事對被時空拋棄的主角來說有無限延伸的可能性, 所以那些主角們總在夜深人靜時用自己的回憶讓那些片段繼續膨脹, 用自己的想像寫了無數個可能的結局...
但是有時候去想, 也許只是那些被時空拋棄的主角們無法接受自己美麗的故事沒有一個相襯的結局, 所以就任性的不願意從那個獨角戲的時空舞台上走下來..
那要是那些主角們從未被時空拋棄呢? 那些故事的結局真的會比較美嗎?
也許主角們在被那段時空拋棄後經過了更多其他的故事, 有結局的故事... 那些美麗卻沒有相襯結局的故事...
在這些更不完美的故事結局後, 有些主角也就選擇永遠不要去完成一些未完成的故事了. 因為努力施肥灌溉的故事果樹也有可能結出腐爛的果子...但是在metaphysical realm裡面, 那些未完成故事的結局是完全在說故事者的控制範圍裡, 而永遠都會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有時候真正的故事接近尾聲時, 人們因為不完美的結局越來越清晰而發現心裡再也不能容得下這些故事的片段與細節...
所以也許, 就讓那些記憶裡天空的顏色, 風中的氣味繼續留在那些永遠不會完成的故事裡....
因為殘缺, 所以它們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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